受伤(2/2)
李玄恍惚间想,若是皎皎更喜欢住在升州,那她留在这里,等自己从并州回来,再接回她也不迟。
他见她半个身子都伸出去,撩水里的鱼,忍不住道:“仔细跌下去了。”
皎皎道:“水性好,不怕跌。”
画舫一侧,一艘小船划过来。小厮打扮得青年跳上船,动作利落,皎皎一看便知道他是习武之人。
那人走到李玄跟前,附耳道:“殿下,杜长宁把图纸画好了。”
李玄打开草草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道:“才华横溢,可惜了。这图纸你多临摹几份,然后先送一份回西京,找个经验丰富的匠师商量一下。”
那人应是:“殿下,他交了图纸,晚上就该上重刑了。”
李玄沉吟道:“晚上我来。”
皎皎见李玄神情严肃地同对方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张纸,指指点点的。她唯恐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赶忙又退到另一头,只管看着远处的水傀儡戏。
果然下了船,李玄便道:“皎皎先回去吧。”
皎皎和他对视了片刻,便明白他要去做什么了,她神情有些委顿,同李玄和他身后的众人抱拳,道:“你们小心些。”
她走出一段距离,李玄突然叫住她。
皎皎扭过头,见其余人都退后了,只有李玄一个人远远望着她。
“你喜欢杜长宁吗?”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皎皎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她喜欢杜长宁吗?这个问题若是在她十岁左右时问,那答案是一定的。那时候的杜长宁聪慧博学,儒雅温顺,是她不敢仰望的明月。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面目全非,却让她心情复杂的故人。
李玄等了很久,皎皎也没开口。她只是远远地摇了摇头:“不用顾忌我,该帮你,我会帮的。”
李玄也没再说话。河边的风湿润中带着一点腥味,秋天的江南,和他想象中的,书中看到的江南相去甚远,他没有感受到温婉,更多的是萧索。
他等皎皎走远,低声道:“你眼光每次都很差。”
皎皎忐忑地等到日暮西斜,李玄走了一共三个时辰,还没回来。
桃儿已经提前帮她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几个随侍又将其搬上船,皎皎没抢到事做,突然听见远处有人道:“殿下回来了,准备回西京吧。”
她隔着两个月亮门,就看见李玄一身血气、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李玄看见她,谨慎地避开一步。他知道自己满身是血,虽然换了外袍,精神还没从刚才一场审问的情绪中走出来。
杜长宁说得不错,他浑身戾气,他狡诈,阴沉。
他想起他亲手拔掉了杜长宁的舌头,血溅在他脸上的一瞬间,他还头脑清醒地指挥军医上前为他止血,留他一条命。
可是在回来的路上,吹着冷风,对方一句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不敢多看皎皎,转身去了净室。
皎皎对他这怪脾气无语至极,但是由于他最近做了为民除害的大好事,让皎皎对他比较宽容大度。
所以她只古怪地和桃儿对视了一眼,就去问同李玄一起回来的几个人。
这几人最近与皎皎熟络起来,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李玄心中的分量,因此有事从不瞒着她。
其中一个叫小柳的最活泼,就开口答道:“殿下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差收尾了,重要的账册都先带回去。而且江南毕竟不熟悉,万一余孽想要鱼死网破就麻烦了,所以不宜久留。”
皎皎赞同不已。她已经渐渐认清自己的位置了,她觉得自己就是这帮小弟中的一员,而李玄就是带头大哥。
虽然其实李玄还比他小一岁,但是“带头大哥”只是个职务,和年龄应当是没关系的。
李玄在净室中没待多久,洗掉血迹就匆匆出来了。
他面色无常,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衫,神情淡漠,仿佛一个弱质公子。但只他自己感受得到,心底有一只兽,不断啃噬纠缠他。
在地牢中,他过河拆桥,让杜长宁以为自己打算将其收入麾下,却等他画出地图,立刻翻脸对其施以重刑。
杜长宁何其聪明,立刻就想明白其中关窍,他有些难以置信:“晋王殿下,您不会是喜欢白皎吧?”
不等李玄说话,他就明白自己猜测不假,他冷笑道:“你杀了我,她更不会喜欢你。”
李玄安静地看着他:“自然是她让孤来好好审你,孤才来的,杜长宁,你真不了解她,是多么疾恶如仇。”
杜长宁啐出一口血,哈哈大笑道:“疾恶如仇?她不过就是个家中私豢的女乐,待她好些罢了,同妓子有什么区别。当初在王员外家中,就算她送上门,我也不会睡她。”
这是他这辈子用舌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李玄不知为何,轻声笑起来。
这时候众人正在将箱子装运上船,四周天色已黑。皎皎实在不好意思不干活,也跟着搬起小物件来。
李玄笑的时候,皎皎正好和桃儿路过,把她吓了一跳。
这笑声好诡异啊大哥,大晚上的。
小柳看到了,赶紧小声解释:“殿下审问犯人,精神很崩溃的,那场面,哎呀。”
桃儿当场表示理解:“那难怪了呢。”
皎皎也勉强接受:“行吧。”
船刚离岸没多远,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皎皎本就在甲板上吹风,骤然离开升州,她多少有些思乡之情,听到这阵奇怪的哨声,她立刻警觉地看向装着账册的地方。
船底传来不正常的水浪声,皎皎立刻高声喊道:“有人从船底游过来了!”
船上的人立刻从各处出来,皎皎凭着本能道:“他们可能是要凿船!有没有会水的,和我一起下去!”
李玄出来放了信号,阻止她道:“让他们去。”说罢众人鱼贯入水。
一时间船下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皎皎心急如焚,又看不清楚,只好将账册箱用网绳栓好,打算若是船沉了,就背着游到岸边或旁边的船只上去。这些账册上船前都用油纸包裹好,箱子也用蜡丸封住,没那么容易进水。
突然又传来“嗖嗖”几声,李玄拉着皎皎滚了几圈。
皎皎要绝望了:“他们怎么还射箭,我们也有武器吗?”
问是这么问,天这样黑,有武器也不知该往哪里射啊。皎皎估计对方也是盲射,静候了一会,见没有动静,迅速起身想把账册箱拉到自己身边来。
李玄看皎皎毫不犹豫地扑向账册箱,忙的满头大汗,心里有些吃味。
他轻声道:“账册都有备份的,你人没事最重要。”
皎皎松了口气,却看见李玄扶着船舷,摇晃了几步,抬手轻轻捂住肩膀。
月光将他脸色映的惨白,他闷哼一声,竟然从肩上拔下一根雪亮的长针。
皎皎惊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李玄摇摇头:“有毒,我恶心。”
这句话刚说完,没等皎皎上前捞住他,他就倒头从船上栽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