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春日游,杏花落满头(1/2)
梁秋风的病是三月初痊愈的,他瘦了很多,我们在红墙间擦肩而过,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也不敢认他,我们就这样回到了从前。
我有时候会想,梁秋风心里所想象的那个我,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温柔?
良善?
憋屈?
伤心难过?
……
汀娘在我身边沉声说道:“自从那次大病之后,梁侍卫好像比从前更加瘦削(Xue)。”
我望着他的背影,独自呢喃道:“只要活着,就好。”
——
“昨夜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早就传遍整个东宫了!”
“我也听说了,太子殿下的伤,竟然是为了丞相府的百里小姐!”
“何事啊,我为何不知道,你们快说来听听?”
“你小点声,别让人听了去,我听说是丞相府的百里小姐遇到了刺客,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赶到的话,恐怕是性命难保。”
“啊……刺客?”
“对啊!想来那刺客也是不要命了,堂堂丞相府的千金也敢刺杀。”
“呃……说不定是百里小姐惹了哪位大人物,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看你说的对,百里小姐不过是一个深闺中的女子,又怎么会惹上不该惹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百里小姐也是个有福分的人,竟能得了太子殿下的欢心。”
“哎!只是可怜了容华殿里的那位!”
……
我立在长生殿外的台阶,听着她们的闲言碎语,只得止步不前。
汀娘看着我,我朝她苦笑。
她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眼神,然后就要闯进去呵斥她们,却听得殿内已经有人沉声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长生殿内议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还不快滚!”
我听得出来,是韩内侍的声音。
宫娥们匆匆散去,汀娘扶着我进殿。
韩内侍来迎我:“娘娘,您来了,宫娥们不懂事,老奴定会严惩!”
汀娘没好气地开口:“哎呀!韩内侍,长生殿里的宫娥还真是没有规矩呢!”
闻言,他跪倒在地:“老奴有错,还请太子妃恕罪!”
哎!恕罪恕罪,我还真能让人办了你不成。
我朝他摆了摆手:“你起来吧,本宫没有打算怪你。”
“是,老奴谢过太子妃!”
我笑着问道:“韩内侍,太子殿下的身体如何?”
他带我去司空华年的寝殿,边走边说:“郑太医给开了药方,太子殿下喝了药之后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大概已经睡了有两个时辰。”
我又问:“他的伤口怎么样了呢?”
“郑太医吩咐过,按时换药,便无大碍。”
如此就好!
殿里,药香弥漫。
我静静地走到他的床前看着他,他的面容苍白,叫人如何不怜惜。
天色渐晚,我为他点灯,烛光在黑夜里晃动。
他还未醒,眉头微皱。
我悄悄散开床边挽着的纱帘,却不得已将他惊醒。
他睁眼看着我,声音低哑温柔:“是你!”
我朝他点头,沉声应道:“嗯。”
“扶我起来。”
我将他扶起身,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照顾太子是臣妾作为太子妃的责任。”
他凝视着我,白衣俊秀,青丝如瀑:“责任,只是责任?”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自然。”
他冷笑道:“那你对梁秋风呢?”
提他作甚?
我道:“同情,仅此而已。”
他恨恨地说道:“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我感觉很窝火:“太子殿下不相信臣妾,臣妾也无可奈何。”
他道:“我都已经如此,你就不能顺着我,说些好话吗?”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臣妾不能!”
“那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同我说了吗?”
我摇头:“臣妾没有。”
“你就如此狠心?”
“太子殿下还不了解臣妾吗?”
“昨晚丞相府的刺客,你怎么看?”
“臣妾无知,并没有任何看法。”
“当真没有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烛火微弱,可他的神情却是如此的清晰,我道:“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昨夜的刺杀,当真与你毫无干系吗?”
我笑,因为我觉得他的话可笑至极:“太子殿下竟然怀疑臣妾?”
他不再看我:“我只问你,到底是不是你?”
我倔强地摇头:“不是。”
他朝我摆了摆手:“你走吧,本宫累了。”
“臣妾告退。”
我从长生殿里出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由哼唱:深院空闻燕语,满园闲落花轻。一片相思休不得,忍教长日愁生。谁见夕阳孤梦,觉来无限伤情。(五代·毛熙震)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亮,我望着桌前的烛光,思绪飞乱无章。
窗外晚风悠扬,我听得宫娥们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我喊道:“汀娘!”
汀娘进来,道:“娘娘,何事吩咐?”
我低声道:“你去屏退了其他人,然后只身在殿外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接近。”
她点头道:“是。”
我打开窗,看着窗外的那片湖水,枯黄的芦苇宛若烛火一般在风中飘动,霎时间,月明如水,我看到眼前的湖水波光潋滟,像梦中的幻境。
风来,湘娘静悄悄地从窗棂上翻进来,我看着她,她今夜依旧是一袭黑衣。
当然,黑色并不适合她。
她行礼道:“公主殿下,何事吩咐!”
我扶她起身,让她坐在我的身边,今夜的她未施粉黛,面若桃花。
我给她倒茶,说:“夜里凉,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她接过茶杯,恭敬地道:“湘娘在此谢过公主。”
我问:“昨夜刺杀太子,是你们做的吧?”
她倒是一点也不犹豫:“是!”
我又问:“昨夜的那场大火也与你们有关吗?”
她摇头,只道:“没有。”
我问:“昨夜你们是不是还遇到了其他的刺客?”
她道:“没有。”
我疑惑不解:“没有?”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压低了声音:“昨夜我们听到司空华年离开东宫的消息之后,便召集人手立即行动。当我们赶到丞相府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前院,火光漫天,人声鼎沸。”
“火情如此严重吗?”
她道:“我猜,昨夜那场大火的目标绝对不止是百里桑榆。”
“看来,我们这位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公主觉得,会是谁呢?”
我笑:“湘娘,你既已知晓,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也笑,笑容魅惑:“公主聪慧。”
鱼儿落入池塘,扑通一声,为黑夜增添生趣。
湘娘抬着头,水眸晶莹。
我们彼此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桌子上的烛台挤满了泪珠,我道:“湘娘,你可曾想过,司空华年若是死了,我该如何呢?”
她沉默一会儿道:“公主殿下本就是被迫和亲,若他死了,公主殿下便可以离开东周,找寻自由。”
“自由!”我笑,“湘娘,我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何来的自由啊?”
她道:“师傅在信中吩咐过,如果公主殿下与司空华年不和,便让我带着公主离开东宫,去公主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犹豫道:“湘娘,若我告诉你,我爱上了他呢?”
她抬起头看着我,眉眼弯弯:“公主殿下怎么会爱上他呢?”
她竟不相信我,她为何不相信我?
“为何不会呢?”
她语重心长地道:“公主应该明白,司空华年既然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就足以说明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并非你我能够对付之人。另外,如果此次丞相府走水当真与他有关,那百里桑榆的下场就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可以为了权利而不择手段的人。公主若是心系于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幸福呢?”
是啊,我好像永远不会幸福。
如同我的母亲。
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不过是他坐上那至高之位的垫脚石罢了。可是当我回忆起往昔,他的吴侬软语似乎还在我的耳边萦绕,久久无法散去;他手指的温热与冰凉,我这一生都难以忘记;他的每一声瑟瑟,都是那么的深情款款,我满心欢喜,天天期盼着他的声音,就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一场倾盆大雨。
……这一切终究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爱不爱我,我猜不透。
况且,我初嫁他的时候,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爱。
我道:“你为何如此固执?”
她倔强倨傲:“湘娘向来如此。”
“司空华年绝非是你们可以轻易刺杀的人。”
“我说过了,哪怕是死,湘娘也在所不惜。”
我不该劝她,我再也不会劝她。
我道:“纵使我不爱他,我也不会允许你杀他。”
“公主是知道我的,我既然已经决定要杀了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那便随你罢!”
湘娘离开的时候,我提醒她:“湘娘,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
我看着她消失在黑夜里,波光粼粼,我望着湖中的残月,思绪纷纷。
次日清晨,我在长生殿外恰好遇见了梁秋风。
他跟在韩内侍的身后,低垂着眼帘,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我似乎从未见他笑过,不知道他是不喜欢笑,还是心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韩内侍看见了我,他道:“老奴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安好!”
我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他道:“回太子妃的话,太子殿下吩咐我等立即前往太医院,请郑太医为丞相府百里小姐医治。”
我皱眉问道:“百里小姐的伤,如何?”
“回太子妃的话,老奴听闻百里小姐的伤甚是严重,真是可怜了丞相府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啊!”
“你的意思是,百里桑榆也和她姐姐一样,毁了容貌?”
“是啊!”韩内侍惋惜地道,“只是这场火更为严重,百里小姐今后怕是……”
他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我道:“那你们且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他们离开后,汀娘在我身后道:“娘娘,您看啊,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逃得过神明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是神明惩罚了百里桑榆?”
“对啊!”
我问她:“汀娘,你且说说,这场火最有可能是谁放的?”
她小嘴一撅,道:“依奴婢看,定然是那百里繁芜。”
我笑着道:“你呀,还是太单纯。”
她侧着头问我:“娘娘,您呢,您怀疑谁?”
我笑而不语,拉着她的手就往长生殿里去:“罢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殿内,司空华年正坐在桌边看书。
我走过去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好!”
他招手让我过去,“瑟瑟来得正是时候,我的眼睛已经难受好一会儿了,你快给我念念这书上的故事。”
我笑着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他将手里的书递给我,我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这熟悉的词句……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
《长生殿》?
他不是不让我看这种书吗?
为何自己却在这里看?
他看我犹豫,便开口道:“瑟瑟在想何事?”
我摇头道:“无事。”
……休让,金屋妆成,玉楼歌彻,千秋万岁捧霞觞(shang)。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堪赏,圆月摇金,馀(yu)霞散绮,五云多处易昏黄。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作者声明:我并没有水字数的意思,我能是那种水字数的人吗?显然不是,又水了三十七个字)
……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
……
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眸深邃,他笑着说:“瑟瑟怎么不念了?”
我竟然有点紧张,吞吞吐吐地道:“太子殿下,臣妾……渴了。”
他给我倒茶,说:“今日便到这里吧!”
什么意思?
我茶也没有喝,就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明天还要继续?”
他道:“故事还没有结束,你这个讲故事的人便想着偷懒?”
“臣妾不敢。”
下午的时候,我陪他在书斋里下棋,沉香的味道逼得我犯困。
我似乎一遇上下棋,就犯困。
我看着眼前注定失败的棋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连着输了好几局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下棋了。
他看着我,就知道笑。
分明是看不起我。
我吼他:“笑什么笑,我总会赢你。”
他挑眉道:“祝瑟瑟早日如愿。”
今日的天色暗的很快,只是眨眼的功夫,太阳已经西沉,落入了远处的山河。我给司空华年换了药,侍候他睡着之后,才静悄悄地从长生殿里退出来,然后踏着月色回了容华殿。
汀娘伺候我沐浴,她说:“娘娘,奴婢有句话想要说。”
我吹着浴桶里的花瓣,道:“嗯,你说。”
“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对您并非没有真心。”
我笑:“汀娘,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替他说话?”
她道:“因为娘娘倾心于他。”
闻言,我道:“那你说说看看吧!”
“奴婢只见过太子殿下在您的面前自称为我。”
“只是如此?”
“您今日读书的时候,太子殿下看着你的眼神,温柔至极。”
我皱眉问道:“你不是不在殿中,又怎么会知道他看我时的眼神?”
她傻呼呼地笑:“奴婢与几个宫娥在殿外……”
我白了她一眼,道:“罢了,你先出去吧!”
“是,娘娘。”
玫瑰花瓣的香味弥漫在我的周围,我靠在浴桶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回想起今日他对我的温柔,我的心上仿佛有清泉流过,安宁舒适。
突然,我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潇潇。
他与她下棋的时候,会不会更快乐呢?
他们一定会有很多话可以说。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我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也是因为浴桶中的水已经冰凉,我可不能再感冒,那种感觉太不好受。
宫娥们已经给我铺好了床,汀娘给我穿好衣服之后,我赶紧上床,我吩咐宫娥:“环溪,你去将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送来的安神香点上吧!”
环溪微笑道:“是,娘娘。”
环溪将安神香点燃,香炉紫烟,她那张姣好的容颜在烟雾缭绕中显得那么的梦幻,那么的温柔。
只听她道:“娘娘若是无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她的声音很亮,像百灵鸟。
“好,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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