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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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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润是被秘密押送回长安的。

同样的事情他经历过遭,还是十年前,昭德之乱后世宗皇帝密诏他入京,也是这般禁军护法,就差给他戴上镣铐枷锁。

微雨初歇,宫苑到处是败叶衰草,两三枯黄烟柳枝垂在烟霭迷蒙中,说不尽的凄清萧疏。

宫人们知道圣上心情不好,动辄暴躁大怒,都低着头步履匆匆,没有敢多说话的。

萧煜在昭阳殿等着他。

殿中切如旧。香鼎内焚都梁香,香雾轻薄,气味醇正。髹饰紫金檀木屏风后有道秀逸颀长的身影,孤立在雁衔丹霞的水墨画间。

谢润刚走进来,宫女就悉数退出去,只留下他和萧煜两人。

“你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参与了吧。”萧煜像是在问他,语气却是笃定的。

谢润敛袖而立,缄然不语。

面对这么个算无遗策,精明狠毒的人,多说句话都有可能叫他窥破天机,摸出把柄。

萧煜从屏风后绕出来,神情寡淡,眉眼间笼着层薄薄的寒霜。

“谢润,你可不是孑然身,你有儿子,儿子还有个未过门的媳妇,你总不希望他们受你连累,有什么不测吧?”

谢润讥诮笑:“我总觉得,都到如今了,皇帝陛下不至于还这么下作,拿无辜妇孺出气。”

萧煜凉声说:“你干的事情不下作吗?晚晚都怀孕了,你还想让她跑到哪里去?”

谢润回击:“是呀,都怀孕了,能把个怀孕的女人逼得不顾切逃离,皇帝陛下好本事啊。”

萧煜登时语噎。他差点忘了,如今温吞寡言的谢润,若是倒退回去十多年,也有张能戳破天的尖牙利齿,常常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煜决定不端架子,不卖关子了,他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朕与云图可汗约定送嫡长子为质的事了?”

谢润冷睨着他。

“朕告诉你,这里头有误会。”萧煜激动,胸前伤口便隐隐作痛,他捂住胸口,竭力让自己语气平和:“那是从前朕憎恶谢家时立下的盟约,如今朕绝不会送朕和晚晚的孩子出去当质子。”

谢润眼中冰冰凉,依旧不说话。

他不信。

是了,如今的萧煜君临天下,位及至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弱小皇子,可偏偏失了让人信他的本事。

萧煜咳嗽了几声,将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咽下,哑声道:“耶勒可汗秘密入京,朕与他商讨得便是这件事。朕许他粮草辎重,让他假意投靠云图,压制突厥各部,让他们不敢因朕毁弃盟约而掀起战端。”

他咳嗽得太厉害,没有注意到,谢润在听到他的话后,深深蹙眉,湛凉目中漾起微澜。

这本是国策大计,不该轻易告人。可萧煜心中有数,谢润若是无视社稷黎庶安危,从前他大权在握时许多事早就做了,蹉跎至今,不过就是因为顾忌太多。

十年光阴倏忽过,把意气风发熬成了鬓边霜华,却依旧不舍心中仁义与家国天下。

萧煜额间汗珠密布,虚弱地抬头看向谢润:“你告诉朕,晚晚在哪里?”

谢润低凝着他,眼神中透出尖锐锋芒,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真伪。萧煜坦荡地回看,漆黑双目中浮荡着些许哀求之色。

那箭不光伤了他的身,还摧毁了他的倨傲冷漠,把个嗜血帝王变成了寻常男子,满心乞求爱妻归家,因求之不得而忧悒落拓,无计可施,慢慢陷入穷途。

谢润默了许久,喟叹道:“你放过她吧。”

萧煜盯着他,扬手打翻了茶盘。

茶汤泼溅,瓷瓯破碎,濛濛热汽氤氲地狼藉。

萧煜病容苍白,眉宇间却有张扬横飞的冷怒:“她是朕的妻,她肚子里怀着朕的孩子,你凭什么这么做!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谢润面露讽意:“孩子?皇帝陛下已经有了皇长子,对他颇为偏爱,您还需要别的孩子吗?”

萧煜蓦然怔,立即追问:“音晚对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对臣说。”谢润道:“这么久了,她没在臣面前说过陛下句坏话。晚晚对陛下片痴心,可陛下是如何对她的?”

他此刻不是臣子,而是做为父亲,咄咄怒火质问这将女儿伤得遍体鳞伤的男人。

“陛下以为臣知道晚晚的下落吗?您将臣家监视得如此严密,若臣知道,暗中与晚晚联络,又如何躲得过陛下耳目?”

“您听明白了吗?晚晚这走,不光舍弃了您这个夫君,连父亲和兄长也同舍了。”

“您把个曾经对您情根深种的痴心女子逼得不惜诀别父兄亲族也要逃跑,您在逼问旁人之余,就没有刻去反省反省自己吗?”

“你想想,你与晚晚成亲的这年,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你仗着她爱你,仗着她三番五次原谅你,忍让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萧煜步步后退,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眉目低垂,神情凄惶,咳嗽了几声,遽然吐出口鲜血。

望春慌忙奔进来,扶住萧煜倾倒的身体,尖声嘶吼:“太医!宣太医!”

萧煜陷入昏迷,梦寐中,仿若走入了无人之境,周围空空荡荡,只有音晚的声音缭绕不散。

“我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算计过你。我没有对你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没有!所以我不忍!”

“我不爱西舟,我们之间从未有过旁人!”

“含章,你会爱我们的孩子吗?”

“我这辈子只爱含章哥哥人,永远都只爱他。”

“含章哥哥……”

他心口剧痛,像有什么砰然碎裂,碎成渣滓,面目全非。

他将她摁在榻上贪婪无节制需索时,他荒唐胡闹花样百出时,她皱眉迎合他迁就他时,她不疼吗?

他说要立伯暄做太子时,她痛快地点了头,她心里真的愿意吗?她没有觉得委屈吗?

兰亭回来后,她决定原谅他,怀了他的孩子,要和他好好过下去的时候,她真的放下过去,抚平心间伤疮了吗?

在最后的时候,她说着要与他生世,白首偕老的谎话时,她不心痛吗?

还有他囚她,控制她,折磨她的时候。

他扭曲疯狂地占有她,因嫉妒而面目丑陋想要毁了她的时候。

他骗她的时候,伤害她兄长的时候,袒护害他们孩子的伯暄的时候。

那些时候,音晚心里在想什么,她有多难过……

萧煜像魂灵出鞘徘徊在地狱修罗里,于往生镜前看透了他在感情里犯的错,做的孽。

他自以为深情,自以为对音晚此情不移,可到头来,却是伤她最深的人。

他除了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音晚,还能伤害谁?如果音晚不是那么的爱他,又怎么会叫他伤到体无完肤?

除了音晚,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这么爱他?

……

缕孤魂淡若烟霭,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在暗昧中倏然见到个模糊身影,纤腰罗裙,白衣胜雪,仙袂飘飘,萧煜执拗地跟着她,跟过了漫漶大雾,跟过了奔流河渠,面前光明普照道路通达,浮延万里。

她终于停下,回过头看他。

“你走吧,我累了。”

他不肯走,她却不再说什么,拂袖纵身跃,跃入前方万丈霞光中,光芒迸射,灿烂如锦,顷刻间便将她的身影吞没。

萧煜急,猛地惊醒。

眼前玄色锦帐垂曳,以金线缕出祥云螭龙的纹饰,四角鲜红穗子坠下轻摇,浓郁的龙涎香气浑浊着汤药的苦涩。

望春见他醒了,忙擦干眼泪,把太医们唤进来。

萧煜昏睡了天夜,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守在这里,灌药施针,他都毫无反应,外殿的礼部官员都开始商讨要不要召道士进宫作法叫魂了。

太医诊过脉,忧虑道:“陛下,您的伤势不轻,本应卧床休养,忌怒戒躁的,您万不可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萧煜倚靠在绣垫上,目光涣散,神色愣怔,也不知听见没有。

太医叹了声,躬身退出来。

安静了许久,萧煜渐渐回了神,问:“谢润呢?”

望春道:“润公在偏殿,直未曾离去。”

“把他叫过来。”

望春踯躅道:“陛下,您歇歇吧,奴才叫禁军看着润公了,他不会走,您想什么时候见他都行。”

“把他叫过来。”

望春不敢再拦,揖礼下去叫人。

“朕只想知道她是怎么逃的。宫禁森严,朕把整个未央宫乃至于长安城都翻了个遍,那日出宫的文武官员也都严加排查审问过了,毫无破绽,她是怎么做到的?”

谢润站在屏风外,无奈道:“您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萧煜抬手挟掉唇角残留的苦涩汁液,执拗地说:“朕只想知道,朕受伤时她还在不在宫里,她走的时候知不知道朕伤得很重。”

谢润生怕又是个圈套,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含蓄道:“她……应当知道吧。”

屏风内是阵漫长的沉默,映在薄绢上的影子许久未动,谢润站得有些脚麻,方才听见里头飘出萧煜清寡的嗓音。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不过别走,朕另有事情要问你。”

**

音晚做了个梦。梦里萧煜总阴魂不散,跟在她身后走,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把她急得干脆跳了河,这跳就骤然从梦中醒过来了。

初醒时带着些迷茫恍惚,只觉周围切都很陌生。

身下铺着羊毯,皮毛软蠕,绵弹厚实,不远的炉子烧得通红,上面吊着铜壶,周围摆了整套崭新的楠木桌凳,帐篷入口垂下厚重的毡帘。

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已经随舅舅回了突厥草原,现正住在兀哈良部落的帐篷里。

毡帘被拂开,青狄和花穗结伴走了进来。

音晚想起来了,临睡前舅舅把她们叫过来陪她的。

父亲、兄长连同常世叔和西舟哥哥都被萧煜监视了,他们暂且来不了,但这两个小丫头目标小,在音晚跑之前就悄悄被送了过来,她们已在这儿等她快个月了。

青狄提着铜壶,打开盖子,立马有浓郁香甜的奶味飘出来,她倒了碗让音晚趁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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